章子怡喜欢反复强调自己“命中注定”就该演“孟小冬”——她正在家里看孟小冬传记，被人物“深深吸引”，正想找好导演和好编剧写好剧本，自己来演孟小冬；结果陈凯歌打来电话约戏，也是要她演孟小冬。

　　其实《梅兰芳传》、《梅兰芳年谱》里没有梅孟这段感情；梅兰芳写的《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兰芳文集》里，没有孟小冬的任何记录；梅家后人撰写父亲的文章，对这段经历也避而不谈。

　　章子怡看的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版的《梨园冬皇孟小冬传》。传记里刊登了多幅历史照片，记述了孟小冬与梅兰芳、杜月笙的故事。书里有五章提到梅孟情史，分别是梅孟对戏、孟梅结合、金屋深藏、命案始末和梅孟仳离。

　　“这样的爱情对演员来说是很不现实的。”章子怡说自己被梅孟恋“深深打动”，她对孟小冬最大的疑问是，孟后来为什么嫁给了杜月笙，她还发现，孟出嫁之后的照片上“一直没有微笑”。

　　章子怡拒绝回答如果是自己，会嫁给杜月笙还是梅兰芳，她同样拒绝回答自己的感情。

　　她的每段恋情都是高调曝光，但采访时却又三缄其口。即使此次宣传《梅兰芳》，录制李湘的《背后的故事》，经过几次尴尬的拒绝，才第一次谈及了跟未婚夫、时代华纳和韦恩斯坦电影公司大股东艾维·尼诺的感情，她侧重描述的订婚原因，是对方在汶川地震时为中国人“伤感”以及“帮助”。

　　章子怡还拒绝回答自己“迅速升值”的问题。章子怡拍《我的父亲母亲》时，片酬15万人民币，到《艺伎回忆录》时，她公开承认的片酬是500万美金，在当时的汇率下，升值了266倍。

　　拍完《梅兰芳》后，章子怡在伦敦刚刚拍了一部好莱坞电影，在这部电影里，她与休·格兰特合作，章子怡扮演一位去英国领奖的中国女导演。

　　在章子怡看来，好莱坞并不是“我们的世界”。对好莱坞，她保持着充分的警惕：“我不想让人家认为我们只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符号。”

　　11月27日和12月2日，南方周末记者两次专访了章子怡。

章子怡版的孟小冬

　　我有点犹豫，戏太少了

　　南方周末：你说陈凯歌找你拍《梅兰芳》之前，你已经在看孟小冬传记了，孟小冬这个人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章子怡：孟小冬很传奇，她从小跟余叔岩学戏，年轻的时候跟梅兰芳，最后嫁给杜月笙，有很多故事可以讲。我当时就很想找好导演、好编剧，写个好剧本，刚好在这个时候，导演陈凯歌约我谈这个戏，我当时觉得她和我有缘啊。

　　不过在《梅兰芳》里，孟小冬一开始只是个配角，戏不是很多，我稍微有点犹豫，觉得戏太少了，不过瘾，两个小时和二十分钟是有差别的。

　　南方周末：真实的孟小冬是什么样的？

　　章子怡：孟梅之间有很多故事，比如将梅兰芳一手带大的伯母去世，孟小冬很想去梅家的灵堂拜祭，她削了短发，戴了白花，到了梅家门口，却被福芝芳阻拦不能进去，只能哭哭啼啼离开梅家。书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但电影不能牵涉太多，只保留了一段可悲可泣的恋情。可惜孟小冬的传记也是别人写的，不是孟小冬本人所写，也不是一个完整的纪录片。我们只能从她教戏的方法，还有一些老照片、严歌苓的剧本和导演那里去揣摩她。

　　南方周末：你佩服孟小冬什么？

　　章子怡：以《梅兰芳》这个电影来说，“梅孟恋”并不是主题，只是梅兰芳人生的一段经历。我最佩服她的一点，是在很多人都阻拦“梅孟恋”的压力下，跟梅兰芳相爱、相识，最后为了保护梅兰芳，毅然决然地离开他。这样的爱情对演员来说不现实

　　南方周末：所以“梅孟恋”可悲可泣在无条件的离开？

　　章子怡：孟小冬和梅兰芳的爱情的主动权在孟小冬手上，她是比较开朗、比较乐观的，她会逗梅兰芳，跟他说：“我骗你的，我不是在等我姨夫，其实我是在等你。”那种少女的情怀恰恰是梅兰芳需要的，一个人是没法开始爱情的。

　　他们的感情没有那种大的悲欢离合，也不是那种嚎啕大哭，但非常绞人心，明明可以走到一起，但种种压力放在那里，生生把这两个人给撕开了，那种痛，像针一样扎着你。

　　南方周末：所以你觉得“梅孟恋”是爱情的最高境界？

　　章子怡：我说他们俩的爱情伟大，是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你要去争取你的情感或者利益的时候，都会排除万难。但是孟梅之间，就像邱如白说的，谁毁了梅兰芳的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梅兰芳不能被儿女之情影响。孟小冬离开梅兰芳，对他的事业，包括整个梅党跟他的关系，都会更适合梅兰芳。人的本性都是去争取，但她选择了放弃。

　　南方周末：你对这种感情非常熟悉吗？

　　章子怡：这种感情我没经历过的。这样的爱情对演员来说很不现实，我在生活里也没有见到有这样活活被切断的爱情。可能与那个时代的背景，还有梅兰芳和孟小冬的特殊身份有关。但我得去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经历这种痛楚，演员自己不痛是感染不到观众的，演员必须要通过表演和细微变化，用自己的血肉去感受观众。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孟小冬、梅兰芳、福芝芳三者的关系？

　　章子怡：表面上看，是孟小冬、福芝芳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对两个女人也有不同情感。梅兰芳对福芝芳很尊重，他很清楚福芝芳在家族里的地位，还有对他的影响。福芝芳也很清楚孟小冬的魅力。她们两个是情敌，戏里却没有正面交锋，但是对彼此熟知到一定程度，我觉得两个人有互相欣赏的地方。

真实的孟小冬

　　我不是棋子

　　南方周末：演孟小冬你最大困难的是什么？

　　章子怡：电影里有段《游龙戏凤》，涉及到京剧手、眼、身、法、步，我必须学好这出戏。我不懂京剧，京剧太难入门了，举手投足到身体协调性，包括那种小韵味，很难一下子捕捉到。

　　我在家的时候就看中央电视台11频道的戏曲台，天天看。到外面工作的时候，车上听的也是我在电影里的那个唱段。那个时候是夏天，马路上堵车的时候，我们就把车窗打开，放京剧。旁边的车都看傻了：怎么有人在车上听京剧呢？

　　刚开始我们没有练功房，就把老师请到家里来。我拜了两位老师，一个是女的，跟孟小冬一样女孩子唱老生。后来我又拜了一位著名老生演员，男老师，范儿更足一点。我们铺上红地毯，把换衣服的大镜子搬出来，在客厅里面练，走步、髯口、扇子功等，每天练。两个月以后我才真正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南方周末：跟陈凯歌合作感觉如何？

　　章子怡：非常好。我坚信这是继陈凯歌导演《霸王别姬》以后，他的又一个心血之作，他投入太多了，你看他的那种状态，是极度亢奋的。

　　他每看到一场好戏，就会说好、会笑，他像一个孩子，有时候真的很可爱，他高兴了就会跳起来，他就会说子怡真牛。

　　南方周末：你跟陈凯歌是怎么讨论孟小冬这个角色的？

　　章子怡：这次拍戏挺特别的，我每天很早到剧组，到现场去看看导演拍戏，看看其他演员的状态，导演是怎么跟他们讲戏的。我有意识地让自己早点到这个集体里面来。

　　在拍戏的时候，我先是听导演的想法，然后自己慢慢走到人物内心，演起来就顺了。导演非常有技巧，在顺序上也是帮助我和黎明，一开始拍我们俩相识的戏，让我们慢慢了解，演员互相熟悉了以后，两个角色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戏也演得越来越好。

　　南方周末：遇到不同的意见时怎么办？

　　章子怡：没有什么不同的，导演跟我气场很对，我们对人物的想法，对人物本身经历和积累看法，在一个水平线上。

　　一开始，导演要看我的处理，在我的处理过程当中，他谈他的想法，然后再一同去完成。

　　导演看我演的孟小冬，觉得这也是对的，那样做也可以。好的演员不是棋子，不是导演怎么说就怎么做，也许你在演的时候，对导演也是一个启发。导演的某一句话也可能是对我的引领。

　　人不能太贪了

　　南方周末：陈凯歌谈起你很感慨，说你的成功不是表面那么幸运。

　　章子怡：导演以前不认识我，现在通过《梅兰芳》，我想不光是陈凯歌导演，剧组所有人都会对我有了解。这个角色虽然只有25分钟，但我的投入他们都看在眼里吧。

　　南方周末：你觉得其他人会了解到你哪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章子怡：我骨子里有点那种，别人交给我的任务或者我要完成的角色，我会不吃不喝，不管受什么罪也要把它完成，这是我对我电影的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交代。可能有些人不用那么辛苦，就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但对我来说没那么容易。你想达到一定的标准，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南方周末：代价包括什么？

　　章子怡：举个例子，我在孟小冬的戏里玩那个扇子，玩得手破了很长时间。现在很多人就是在忽悠，工作也好，态度也好，得过且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的工作，如果我哪天没有做好的话，我会觉得很不安。就跟你爱你的孩子一样，觉得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对待角色就是这么认真，不会乱来。

　　南方周末：你还会为角色牺牲什么？

　　章子怡：大家会说，为什么章子怡每部戏都接得那么好。大家看到了我接了很多好戏，没看到我推掉了多少戏，包括好莱坞的戏，挣钱的戏，我全推掉了。我为什么推掉，因为是为了我的兴趣爱好去创作，而并不是为了片酬接一部电影。

　　我觉得人不能太贪了，当你懂得舍掉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得到的东西更有分量。我不要为钱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精力和才华。

　　我从来不会做羞辱中国人的事

　　南方周末：回顾你的十年演艺生涯，你第一部戏《星星点灯》……

　　章子怡：我不算那是我的第一部，我算的是《我的父亲母亲》。

　　南方周末：其实《我的父亲母亲》里，你的角色很普通，当时通过哪些努力，让别人记住这个普通的角色？

　　章子怡：那时我是很懵懂的，就觉得这么重要的导演选中我，我要把功课做好。当年我是个新人，我很努力地去面对我的机会，到今天，我是相对比较成功的演员，也是一样。所以观众会记住那个戏里的我，我之后的每一部作品大家都一直在看着，这是有关联的。

　　南方周末：你一直都说，没有张艺谋就不会有你的今天。

　　章子怡：我始终会这么说，我对他的情感是很特殊的，他对于我来说，除了是一个导演以外，更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家里人。到现在为止，我和张艺谋的关系也是这样，过生日的时候会想到他。

　　我从第一部戏跟他拍，到第三部戏《英雄》，每个戏五六个月，拍三部戏都一年多了。中间出去拍过《卧虎藏龙》和其他几部戏，后来拍《十面埋伏》的时候，我已经成熟很多了。这些年我拍戏受了很多苦，训练、受伤……他都看在眼里，看到我的进步，不同就是这里。

　　还是那句话，只要张艺谋需要我，我都会义不容辞。

　　南方周末：李安说你在《卧虎藏龙》里很“用劲”和“用心”，你怎么理解他的评价？

　　章子怡：他说用劲又叫不惜力，说白了就是不懂得怎么心疼自己。有时候，我的家人和朋友说你别太玩命了，还有人说，你都到今天了，你不需要怎么样就可以过得好了。我每天在现场，就像现在我也在现场，在一个小屋子里，就在这个环境里，每天工作十三四个小时，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熬，电影就是这么拍出来的。所以李安说得挺对的，我很不惜力。

　　南方周末：但后来MTV大奖颁奖，你被肯定的是武打……

　　章子怡：我是挺意外，因为我也不会武打。《卧虎藏龙》得了挺多奖的，后来突然觉得，原来这个角色给了我这么多关注、这么多荣誉，我是挺惊讶的。

　　章子怡认为《艺伎回忆录》是一部给中国人长志气的电影，因为主要角色都交给了中国演员。章子怡本人也渐渐树立起了在国外的中国女性形象本报资料图片

　　南方周末：拍《艺伎回忆录》时你受到了很多指责，你如何看待这些指责？

　　章子怡：我当时除了要学日本艺伎的手法，还要学会像个日本人，还要用英文演戏……这些都非常非常难。这部电影的好处据说让好莱坞看到新一代中国演员能够用非母语去创作和塑造人物，是有演技的。

　　其实舆论和压力对我们几个中国演员非常非常大，我最怕的痛苦是心灵上的，被人冤枉，或者被人误解。我就是一个纯粹的演员，塑造角色是我的义务，政治上的游戏我们是承受不起的。我从来不会说去做羞辱我们中国人的事，我有自己的标准和原则。我觉得《艺伎回忆录》是给中国人长志气的一部电影，因为它的主要角色都交给了中国人，而且我们完成得非常到位。

　　南方周末：你正渐渐被树立成在国外的中国女性形象，你觉得这个形象是什么？

　　章子怡：我从来没有代表什么，现在的一些社会评价太高抬我了。我只是一个演员，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利。但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标杆。这几年，我也成熟好多，也参与很多慈善事业，多帮助一些弱势群体，这会让我非常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