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被一些观众高喊侮辱性口号，陈小春被扔来的矿泉水瓶溅湿衣服，而在他们演唱时，场下一片混乱。有人在抢夺玉米手中的旗子，有人在冲击防护栏板，有人在跟保安厮打……所有这些，都是7月24日到26日在呼和浩特绿色旗帜草原音乐节上出现的镜头。

　　有媒体报道称，是李宇春打伞演唱招致观众不满。

　　然而记者调查发现，更深的矛盾和冲突鲜为人知。也许早在主办方打定主意让“李宇春和崔健同台演出”时，一场不可避免的混乱就已被埋下了伏笔。

　　流行和摇滚，这两大音乐派别的受众群体对一个音乐节的期待，终于不可调和。在我们耳熟能详的迷笛、草莓等音乐节之外，一个音乐节的冲突和困境逐步展现。

　　李宇春打伞背后的真相

　　对7月26日出现在呼和浩特蒙古风情园的那些“玉米们”来说，这次的绿色旗帜草原音乐节简直成了一场灾难。

　　■玉米们始料未及

　　她们追随李宇春而来，在李宇春出场时，她们来回晃动手中的旗帜和标语牌，兴奋地欢呼。她们本来以为，这场演出跟以往李宇春在长沙、青岛、昆明等等其他城市的演出没什么不同。

　　但玉米们不知道，她们来参加的这个音乐节，实际上是一个以摇滚文化为旗帜的音乐节。李宇春出现在这个音乐节上，其实只是主办方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而已。

　　所以，玉米们根本没料到，整个局势和场面后来会变得那么混乱不堪。

　　一位在现场观看演出的北京玉米小郁，对记者讲述了当晚有人“闹事”的过程。先是一些人在场下高喊“春哥纯爷们”等口号，大部分都是男人，有人甚至举着扩音喇叭在喊。后来这些口号变得更加带有侮辱性和下流。

　　而后，一些人开始发动“冲击”，抢夺玉米们手中的那些旗帜和标语牌。被抢过去的旗子有些撕得粉碎，有些则跟标语牌一起，被那些人朝舞台上疯狂投掷。同时扔过去的，还有矿泉水瓶子。

　　当时在舞台和观众之间，有一个不到10米的隔离区，这一区域站着警察和保安。“但一点用也没有，无法阻止那些人扔瓶子。”小郁说。

　　■混乱不是因为李宇春打伞

　　据小郁描述，一个瓶子被扔到了台上，当时正在演唱的李宇春一脚就把瓶子踹下去了。为了李宇春的安全，几名工作人员簇拥在她周围，打伞为她护驾，保证她继续演唱。

　　就这样，在场下的巨大起哄声和一片混乱中，李宇春坚持唱完了三首歌才离去。第二天某媒体报道说，李宇春打伞演唱“惹恼观众”。对这篇报道，玉米们感到愤怒，纷纷在网上诉说“冤情”。记者从一张现场图片上看到，给李宇春打的几把伞主要面向前方，抵挡投掷物的用意非常明显。

　　记者从网上找到了一个当时的现场视频。视频中，只见许多人竖着中指高喊那些侮辱性口号，一片山呼海啸，其声势和规模都让人惊讶。据一些在现场的人回忆，当时还发生了打人事件。“有些人动手就打，打的还是小姑娘。”

　　■陈小春同样遭攻击

　　李宇春并不是这个音乐节上第一个遭受攻击的明星。在前一天晚上，出场的明星是陈小春。在他演唱时，就有人冲击和推倒围栏，往舞台前冲。陈小春的第二首歌曲还没开始唱，一个矿泉水瓶就飞上舞台，水还洒在了陈小春的衣服上。据当地媒体报道说，陈小春当时用手擦掉水，平静地说“没有关系”，继续演唱。这时，几名男子和维持前台秩序的保安发生冲突，打作一团，现场秩序混乱不堪，很多前台的歌迷纷纷躲避混乱四散逃开。几分钟后，秩序稍有好转，不料陈小春演出结束离开现场后，又有几名观众冲上舞台。

　　这些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郁说，基本上都是摇滚乐迷。在小郁这些玉米看来，他们（摇滚乐迷）就是不满这个音乐节有流行明星来。“因为陈小春和李宇春的出场费很高，他们心理不平衡，并且主办方又拿这个当借口，拖欠一些摇滚乐队的演出费。”

　　摇滚青年：我们不是来听流行音乐的

　　记者采访到了当天晚上“带头闹事”，举着扩音喇叭高喊“春哥纯爷们”的摇滚青年王晓贝。

　　王晓贝说，他在这三天演出中带着两个喊话器和一个探照灯，跟众多兄弟姐妹在舞台前“并肩作战”。因此，他成为现场保安眼中最想逮住暴打一顿的人。

　　我们为什么闹事？是因为受到了主办方的欺骗！王晓贝说，其实他们不是针对李宇春和玉米，若是其他流行歌星来，也一样要被哄下去。

　　■第一天演出中断，感觉被骗

　　在迷笛网论坛上，豆瓣上，以及他自己的博客上，王晓贝的招牌式口号都是“很2很晓贝”。他喜欢音乐节，既可以看乐队演出，还能去跳蚤市场摆摊卖自己设计的品牌T恤等东西。

　　这一次他和朋友“怀着极大的热情”奔赴绿色旗帜草原音乐节，此后三天的遭遇却让王晓贝愤怒到抓狂。

　　这次音乐节设置了三个舞台，在主舞台两边分别是摇滚舞台和蒙古舞台。开幕第一天，王晓贝跟众多摇滚青年们就开始在日头曝晒下等待。原定下午3点开始的演出，一直等到晚上7点左右才开始。但没演多久，摇滚舞台就被主办方强行关闭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传言说，这是为了保证主舞台前端坐的多位领导不受影响。而主舞台上的演出，以大众舞蹈和流行歌曲为主。

　　“主办方尊重台下的观众吗？”王晓贝说，观众大多数都是摇滚迷，从全国各地过来，花了高价买门票。“我们大老远的来，为的就是来看摇滚舞台和蒙古舞台演出的，这么搞，不是玩人吗？”

　　让王晓贝感到气愤的还有一件事。他在这个音乐节上摆摊，居然有两个号称主办方的人过来说，要收摊位费，3天300元。“为什么事先在宣传里不说？这不是骗子是什么？迷笛那些音乐节根本一分钱都不收。”

　　宣传中要来的“苏阳”、“布衣”、“夜叉”、“液氧罐头”等乐队相继缺席。剩下的摇滚乐队还要为主舞台让路，无法正常演出。“你们说，我该闹不该？”王晓贝在自己的博客上这样反问。“我们不是无端滋事，是主办方太不把我们当人看，简直就是欺诈行为。”

　　■第二天高喊“退票”，无人理会

　　第二天，依然是延时演出，晚上依旧是强迫两边的摇滚舞台和蒙古舞台关闭。

　　记者在网上流传的另一个视频上看到，当时摇滚舞台下人群骚动，许多人一起高喊：“道歉！道歉！”舞台上有人在喇叭里说，没有演出的乐队全部转移到主舞台去演。不料，主舞台有人在喇叭里当即回话：“你们和我们商量了吗？”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人们再次有节奏地高喊：“退票！退票！”但是僵持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没有人出来解释。

　　王晓贝他们愤怒地冲到主舞台，去找主办方。但是主舞台上的人说，主办方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主办方的人，否则也许当时就打他们了，我们太愤怒了。”王晓贝对记者说。

　　这天晚上，主舞台的压轴是陈小春的演唱。摇滚青年们涌到了主舞台前，有人拿矿泉水瓶子朝台上扔。后来王晓贝看到，有一个在台下最前面扔矿泉水瓶的观众，被保安打得头破血流。“现场观众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了，我和大家用身体拼命地撞倒舞台前面的护栏板。我一直冲在前面，因为挨打的兄弟在舞台上。”

　　■第三天与玉米冲突的总爆发

　　在第三天晚上李宇春出场前，王晓贝他们其实一直在和主办方对抗。而李宇春的出场，再一次激化了矛盾。

　　据王晓贝说，玉米们从当天下午就开始占位置，在舞台前拉了一圈布。“我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说实话是有气。到了晚上演出，玉米把伞一打开，后面视线全部挡住了，试问这样的做法恰当吗？”

　　王晓贝他们把怒火发到了李宇春身上。在李宇春演唱时，王晓贝在现场拿了一个喊话器，带领大家高喊“春哥纯爷们”。当时场上数千名观众，王晓贝说八九成都是摇滚青年，玉米们虽也在高喊口号，但根本不敌这边阵营强大。

　　“说实话，我对李宇春其实没什么感觉。她只是选秀选出来的一个明星而已，但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音乐节上。”王晓贝还说，如果当时在场上的不是李宇春，而是其他流行歌星，他们一样会给哄下去。

　　“我们不是流氓暴徒，我们只是不想被欺骗，我们要听的是真正的音乐。没有摇滚，我们待在那儿干什么？”不过王晓贝认为，在这场所谓的摇滚青年和玉米的冲突中，其实双方都是受害者，这件事的最大责任者，就是主办方。

　　乐队蒸发、罢演和缺席的背后

　　痛仰乐队是7月24日在现场的乐队之一，乐队经纪人李迅捷对记者讲述了此行的起因。由于不了解怎样操作音乐节，主办方呼和浩特市政府和旅游局聘请了一家公司联络乐队。这家公司正好有人认识李迅捷，便促成了痛仰乐队的最终成行。

　　“主办方有一个负责人名叫赵东海，他承诺演出费用1.5万，吃住行全包，一周内结清30%的款项，演出前三天打完尾款。

　　”李迅捷说。但在签订演出合同之后，直到出发之前，乐队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演出费。“赵东海说服我们去呼市，承诺到了现场再给钱。”

　　除了不按合约办事之外，主办方筹备音乐节的每个环节都显得十分粗糙。音乐节开始前一天，主办方租了一辆大巴，请了两名司机，把北京地区的部分乐队接了过去。

　　痛仰主唱高虎说：“这次出行特别仓促，第二天就要演出了，前一天才定下来。我们到的比较早，还有地方住。住在蒙古风情园附近的一个宾馆，是主办方的一个协办单位。后来陆续来的乐队甚至都没地方住。”

　　李迅捷说：“我们到现场是音乐节的第一天，估计有2000多名观众，摇滚舞台前聚集的观众群人数最多。但是，两个副舞台连最常用的乐手音箱都没有，只有主舞台配有乐手音箱。”无论是演出时间还是音响设备，主办方似乎只看重主舞台，两个副舞台必须无条件“让路”。

　　最奇怪的是，7月24日原本应该下午3点开始演出的乐队，一直未能上台，主办方连一个口头通告都没有。“演出等到晚上7点多才正式开始。后来才知道，调音师已经调好音了，但由于主办方一分钱都没付给调音师，迟迟不能开始。直接导致乐队第一天的演出顺序被彻底打乱。”

　　按照原定计划，痛仰乐队将作为7月24日晚上的压轴乐队演出。高虎说：“我们本来是晚上11点多演出，结果当天晚上8点左右副舞台的灯光就关了。按照宣传演出要持续到24点才会结束，结果我们乐队没演成，现场特别混乱。”

　　演出莫名其妙地被迫终止，导致包括痛仰在内的多支乐队，未能在当晚进行演出。李迅捷说：“主办方夸海口、不办事，合约到现在也没兑现。负责人赵东海对乐队的态度也不好，根本不把摇滚乐队当回事，不尊重乐队。”

　　他还说：“那天晚上有好几支乐队的经纪人，找主办方要钱要到半夜两点，才给8000元钱（痛仰的原定合约是1.5万）。我们现在准备找几支乐队一起告主办方，诉诸法律可能也没什么结果，但还是觉得不甘心。”

　　音乐节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情形，到场的乐队相继告知其他乐队的朋友，“别来了”。

　　音乐节主办方：设想与现实的差距

　　记者采访了“绿色旗帜草原音乐节”组委会行政总监白杰，他坦然承认，这个音乐节是“出了很多问题”。

　　首先没有拉来足够的赞助，门票实际收入不多，资金方面产生严重困难。主办方承认拖欠了24日、25日演出的摇滚乐队费用，因为没钱；拖欠调音师费用，引起调音师罢工，因为没钱；宣传中的100支摇滚乐队只来了一半，“还是因为没钱”。

　　为了创收，主办方一开始还想过要对跳蚤市场收摊位费，最后也不了了之。“有钱当然好办事。因为经费不到位，给乐队的费用没法支付，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出现更严重的问题，连人命都差点闹出来。最后是协办方垫了一些费用，政府方面也垫了一些，才算勉强应付过去。”

　　据白杰介绍，这个音乐节上一届还只是摇滚，这次为了吸引更多观众，把定位改成了“主流加非主流”，这就是宣传海报上所说的“李宇春与崔健同台演出”。

　　不过，白杰也承认，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表明，“把李宇春这样的流行明星跟崔健这样的摇滚歌手放到一起，非常不搭调，闹出了很多问题。”

　　“开始我们的设想非常好，三个舞台同时进行，它们之间的距离比较远，规模很大，彼此不会影响。但原先的设想没有落实到位。摇滚和蒙古这两个副舞台的演出无法保证按原计划演出，现场的观众包括乐队歌手都有很多情绪。”

　　据网民披露，主办方希望观众搅得李宇春不上台才好，这样就算李宇春违约，可以免付那笔巨额演出费了。白杰对此进行了否认，他说这只是个别人的臆断，并不是事实。

　　除了摇滚乐队的演出无法保证之外，宣传海报中计划的啤酒烧烤、篝火晚会、激情锐舞派对也未能付诸实施。白杰对此的解释是，政府方面的批文下得比较晚，来不及准备了。

　　“我们办了这两届音乐节，获得的一个经验和教训就是：不能把收入的希望放到门票这方面，关键还是靠赞助。”白杰说，只是他们获得的赞助太少，加上前期宣传力度不够，准备不足，实施不力，等等，这些问题攒到一起了，让本来设想得挺好的一个音乐会，没能好好办下来。

　　不过白杰表示，这个音乐节明年还会继续办。他说：“迷笛音乐节不也是在连续亏了6年后才开始赚钱吗？需要有一个品牌培养期。”

　　摇滚与流行的对立？

　　三天音乐节过去，留在玉米记忆中的，是春春和自己被攻击；留在摇滚青年记忆中的，是摇滚乐不被尊重；留在摇滚乐队记忆中的，是被拖欠演出费和被迫中断演出；留在主办方记忆中的，则很可能是不绝于耳的“道歉”、“退票”等抗议之声和挥之不去的骂名……

　　在迷笛网论坛，一个摇滚迷这样评论：“让两个世界的人同台演出时也许没有错，但是错在这两个世界的信仰者在一个空间出现。所以有躁动。”

　　■流行和摇滚的受众没有重合

　　“无知的主办方完全没有搞清，陈小春、李宇春这些人的参加，不但不会为其带来多少商业利益，还会使这届音乐节显得不伦不类。”一名观众在网上发帖这样说。

　　音乐策划人黄燎原认同这个判断。他说：“摇滚是流行乐的一部分，它们之间本来不对立，同一场音乐节同时存在流行乐和摇滚乐并非不可行。但是，作为音乐策划人我不会这么做。因为中国的现状下，喜欢流行乐和摇滚乐的受众没有重合，他们不是同一拨观众。”

　　在他眼中，去音乐节的摇滚乐迷大都是有些文青、愤青气质的人。由于摇滚乐在中国的发展的现状，摇滚作为一种边缘化的、小众的音乐，乐迷的绝对数量上要比流行乐听众少很多。

　　“去看摇滚乐的人群看到了超女选秀出来的歌手，本身在情绪上会有抵触。这就像北京足球队的球迷和天津队的球迷相遇，球迷们有各自心仪的队伍，这种抵触是心理层面的。”

　　■玉米们VS摇滚青年

　　在某种程度上，玉米们对摇滚乐的反应也证实了黄燎原的判断。

　　在现场的玉米小郁就属于不能接受摇滚乐的人群，她说：“那些摇滚乐队的歌也不怎么样，就觉得吵得很，音响震得心脏难受。他们就是在吼，那声音听起来好可怕，根本不是唱歌。我觉得摇滚曲风也可以很健康的，类似五月天那种。”

　　一位摇滚青年“飞渡”则说，李宇春不应该出现在名单中。“她本来就是流行音乐的代表，干嘛要去摇滚音乐节掺和？好比你刘翔跑得快，可你非要去足球圈掺和，分人家的钱，那踢球的肯定也不干。”

　　“绿色旗帜”草原音乐节怎一个“乱”字了得？有乐迷问：办个音乐节有那么难吗？国内其他同类音乐节是怎么操作的？

　　音乐节能体验广场文化

　　8月7日张北草原音乐节将拉开大幕。相关负责人大头对记者表示“不会出乱子”，她透露了举办音乐节的一些“常识性”内容。

　　首先，主办方和乐队之间要维持好关系，不能闹僵。其次一切按照合同办事，就不会出现“白干活”的情况了。大头说：“每支乐队不论大小，都要有正式的法律约束文件。”另外“绿色旗帜”音乐节也犯了宣传大忌，大头说，如果“绿色旗帜”不把李宇春、陈小春过于用力宣传，也不会那么遭人恨。

　　音乐策划人黄燎原曾操作过2004年贺兰山摇滚音乐节。他认为，对于音乐节来说，资金肯定是第一位的。从绿色旗帜音乐节出现的问题来看，一部分原因是演出费用造成。“收入对于摇滚乐队来说很重要，这也是中国摇滚乐长期发展的根本。”

　　他把策划音乐节称作一项巨大的系统工程，整个过程分为一期、二期、三期逐步细化和推进。除了获取当地政府的支持，周边还包括公安、消防、急救、接待、音响、灯光、场地等方方面面的因素，百密一疏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潜在的问题。甚至于，黄燎原说自己在每一次在音乐节正式开幕前会专门安排大量时间与负责安全的公安、武警开会，主要目的是跟他们沟通。

　　“音乐节本身并非洪水猛兽。中国是一个缺少广场文化的国家，摇滚乐最理想的效果就是在现场，跟大家一起体验这种快乐。”黄燎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