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五年前，中纪委副书记何勇视察某网站时，曾热情地预言：中国新一代思想家将在互联网论坛诞生。何勇做这番预言，是有他的依据的。即互联网论坛人才济济；互联网多数网民来自民间，较少受意识形态的束缚，容易有所创新；互联网话语环境相对宽松，不同网民的思想充满交锋，在思想与思想的激烈碰撞中，容易产生新思想的火花。上述有利条件汇聚在一块，是足以形成一股巨大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推动新时代思想家的产生的。
几年过来。我们看到，互联网在反映民意、舆论监督上，做了大量有益的事，在国内国外广受瞩目。孙志刚事件，黑砖窑事件，天门城管蛮横打死无辜平民事件，都由于网民的热烈关注，而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促进了这些问题的解决。某种意义上说，互联网论坛是这个时代良知的象征。
在促进思想文化的进步上，互联网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这几年来，网友思想对话的范围日益扩大，而不是几年前那么狭窄。网友关注不同派别社会主义的异与同，关注儒家复兴，关注科学与宗教的对话，关注当今时代的道德贫乏，关注近现代中国历史问题，关注宪政民主和公民社会建设，关注教育产业化、医药产业化，对上述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不少意见起了拔乱反正的作用，传播了几个世纪以来蓬勃发展的普世价值观。其中一些思想文化帖文，包含着独特的思想，体现着过人的才华，值得充分肯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广大网民透过当今中国的经济、社会、民生等方面存在着的种种问题，运用健全人最起码的理智，对主流经济学家的经济理论发起猛烈的责疑，批判主流经济学家经济理论的肤浅、庸俗，揭露主流经济学家不是把学术当做严肃的科学、而是把学术当做投机取巧的工具。广大网民的努力，很大程度上动摇了主流经济学家经济理论的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为中国经济学告诉庸俗低劣的旧时代、迈向健康向上的新时代，埋下了伏笔。
但是，如果有人以此为由，夸大互联网论坛在推动思想进步上所取得的成绩，我是不赞成的。相反，我认为互联网在探索新真理、批判旧谬误、促进新时代思想文化的更大进步上，做得还十分不够。我做出如此判断，有几个理由：
一，大多数网民，关注的是民生问题，腐败问题，静下心来从事思想文化思考的网民，为数不多。
二，真正能形成思想文化冲击力的网民不多，当前各种新思潮最集中最有力量的场所，仍然是学术界，而不是网络界。如发表《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的谢韬先生，是位知名学者。发表《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的袁伟时先生，是知名学者。发表《中国人为什么没有信仰》的邓晓芒先生，仍然是学者。这些年思想文化每一次新争论，都是学术界掀起的，而不是网民掀起的。即使是最有才华的网民，也只是对学术界掀起的各种新思潮进行附和而已，而缺乏独立掀起思想波澜的能力。
三，致力于倡导新时代新思想的网民，他们嘴上虽然引用各种新概念、新词语，但往往食而不化，只会机械嫁接，不会融会贯通。在写作过程中，他们只会运用知识、理性、经验的力量，却往往把心灵的力量扔在一边，他们不懂得倾听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结果使他们的思想变成缺乏生命的枯骨僵尸。他们有亚当斯密说，有马克思说，有哈耶克说，有弗德尔曼说，有罗尔斯说，有吉登斯说，却很少有自己说。在强国论坛，在凯迪社区，都有许多网民谈论人性的善与恶，他们总是热衷于引经据典，却从不说自己对于人性善恶的切身经验，这样得出的结论会有价值吗？笔者深深怀疑！总之，内在心灵的苍白，独立人格的薄弱，使他们难以写出更高水平、并有原创意义的思想文化帖文。
四，大多数网民的对话模式，仍然是机械、僵化、低水平的。这部分人说计划经济好，于是他们就说市场经济好。这部分人说社会主义好，于是他们就说资本主义好。这部分人说古代文明好，于是他们就说现代文明好。这部分人说宗教信仰好，于是他们就说科学和理性好。这种思维，如果用于三岁小孩的彼此吵架，还是情有可愿；但用于思想文化的探索，却是荒唐可笑的。因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科学与宗教、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乃至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都有太多太多相通的东西。在我看来，独裁者只要计划不要市场，固然是恶的，但部分自由主义者只有市场不要计划，同样是恶的。在我看来，今日西方文明之成功，决不是以资本主义否定社会主义、以市场经济否定计划经济、以科学否定宗教、以现代文明否定古代文明，而是各取其长、各避其短，从而走出“第三条道路”，实现社会各项事业生机勃勃发展，实现民众生活安居乐业的。由于互联网网民走不出非左即右、非此即彼的僵化思维，使他们看问题变得片面、呆板，难以把握事物的本质，难以更广阔地揭示事物前进的方向。
总之，互联网网民在思想文化研究上，存在着太多的不足之处。给我们的启示之一是：思想文化研究必须具备较扎实的学术功底，而多数网民并不具备，这对于他们进行思想文化帖文的写作，十分不利。给我们的启示之二是：有恒产才有恒心，大多数网民为生计奔波，无暇静心读书、思考、提炼自己的思想，必然影响到他们思想文化水平的提高。是给我们的启示之三是：中国的教育内容和方式极端落后，使多数民众的独立思考能力遭到束缚；另外，中国的学术资源只是在一个狭小的学者阶层中流动，大多数民众无法享受到这些学术资源，这就限制了民众才识的提高。给我们的启示之四是：思想文化研究需要强烈的热爱真理的品质；必须与现实保持一段距离。而我们网民热爱真理的品质太弱；离现实距离太近，实用心态太强，使他们难以在思想文化研究上走得更远。给我们的启示之五是：中国当前的思想文化环境仍然封闭，思想的自由交锋条件仍然艰难，这种情况，也妨碍互联网网民思想广度和深度的发展。给我们的启示之六是：下棋时，只有高手与高手之间相互磋商，棋艺才会有更高提高；论坛帖文的写作也是如此。由于多数网民的思想文化素养不高，这种情况对于那么志于思想文化帖文写作的网民的进步，十分不利。他们思想的闪光点得不到赏识，他们思想的真正不足之处得不到揭露，他们思想中最感困惑的东西得不到指点，从而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思想才华的提高。
文章写到这里，一些学术界人士可以会沾沾自喜：而许多从事思想文化帖文写作的网民可能会垂头丧气。不过话要说回来，学术界的优势是相对的，网络界的劣势也是相对的。其一，较专业的东西，互联网网民比不过学术界，但综合性强、超出某一专业的，互联网网民未必比学术界人士逊色。其二，反映人类社会从古代至今思想文化成果的文化典籍，大多数已经得到翻译出版，许多网民也具备阅读这些文化典籍的能力。这就使学术界人士的优势，变得相对有限。其三，在对学术界持统治地位的思想观点的批判上，学术界人士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或者碍于情面，往往做得不力，而广大网民却比较超脱，他们可以对学术界持统治地位的思想观点进行不留情面的批判，大胆揭露其学术缺陷，从而为思想文化的不断发展开辟道路。其四，一流的诗人未必读的诗歌比其他诗人多，一流的思想家未必读的学术名著比其他人多。要成为一流的思想家，扎扎实实的思想文化素养固然不可缺少，但更重要的却是悟性、自由的心灵、对真理的热爱、对人类的责任感、知错就改的勇气。恰恰在这个方面，学术界人士（尤其是当代中国的学术界人士！）并没有太多的优势，而互联网却不乏出类拔萃之辈。其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学术界人士虽有才华，但其学术思想必有不足。互联网不乏有鉴赏能力的网民，他们必能指出学术界人士学术思想之缺陷，提出自己的独到思考，从而促进学术界人士学术水平的提高。
互联网能出新时代思想家吗？有许多有利条件，也有许多不利因素。我们既没有足够的理由否定这个可能性，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肯定这个可能性。但有一些因素是可以肯定的：即互联网的到来，必然有助于涌现一批有新时代气息的思想文化人才；即互联网的到来，必然有利于促进学术界学术水平的提高；即互联网的到来，必然有利于促进祖国思想文化的更大进步。
为此笔者发出几个殷切希望：一，互联网网民与中国学术界应增加对话。互联网网民应关注中国学术新进展，提高学术素养，批判学术领域不正之风；而学术界也应接受互联网网民的批判监督，并重视从互联网网民的思想文化帖文中汲取营养，开阔自己的思维。二，有关决策者，不但要从互联网寻找民意，而且也要从互联网寻找新的思想。因此互联网的许多帖文，也充满着真理的闪光，而学术界人士的思想，也并非足够可靠。只有在重视学术界思想的同进，又借鉴互联网网民的思想，才能使决策更加全面、成熟，使我们的事业得到更加健康的发展。三，互联网的管理者，要大力支持网友的思想文化帖文写作。要创造一个更为宽松的言论环境，为不同思想的交流创造条件。只要有新意，虽然未必合乎主旋律，虽然未必得到众多网友的支持，也要热情呵护！论坛管理人是不是有独到眼光，很大程度上正在于他有没有从浩如烟海的帖文中，发现了并予以大力支持充满真理闪光的思想文化帖文。四，互联网网民的胸怀应开阔些，更开阔些！不要只关注这个时代的人类生存问题，而且还应关注人类世世代代面临的问题。不是只关注这块土地，而是应关注全人类的共同命运。不是只读一家之书，而是能够融合百家。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具有与一流思想家齐驾并驱、走在真理最前面的勇气。不是争个人荣华富贵，而是有着对人类命运的深刻体察和同情。
社会变革，离不开思想变革。中国虽然出现过一次次社会变革或者革命，但缺乏思想变革，导致社会变革或革命，往往有果无终，无法激发社会的生机活力，也无法保障民众的自由幸福。当前中国正在处于新一轮变革的时期。我们再也不能让社会变革与思想变革互相脱节，而必须在社会变革的同时积极推进思想变革，并且努力使思想变革走在社会变革的前面。无论是网络界，还是学术界，都面临着时代发出的邀请，邀请我们积极投身于推进思想变革的事业中来。网友们，接受时代的盛情邀请吧！或者我们未必是新时代的思想家，但也要努力成为促进新时代思想家成长的良田沃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