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注定改变我一生的采访

　　十多个日日夜夜，作为记者，我与四川北部的这座小县城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朋友们问候我时，我给每个人的回复都是同样的一句话：日常生活让我们变得麻木与冷漠；面对灾难，我们方悟到世间真情与温暖。

　　无法战胜内心深处的恐惧

　　“5·12”大地震当晚九点钟，我们四名记者、1名技术员、4名司机开两辆越野车从西安出发，连夜向四川灾区进发。

　　13日早八点，我们进入北川县境内。当我来到距离县城两公里外的北川中学时，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把我打懵了：两栋五层的教学楼倒塌，另一座五层的主教学楼塌陷，一二两层楼挤成了一层。在小山一样的废墟上，有一些人在忙着救人。从坍塌的废墟下面，不时传来被困师生的哀痛与求救声。而在距此不远的乒乓球台子后面，已经摆放了几十具遇难者遗体。

　　从现场指挥施救的北川县委书记宋明的口中，我得知：在这所全县惟一的中学里，有2880名师生，而被埋在废墟里的师生至少有1200人！

　　我低着头走出北川中学，快步走到停在路边的汽车上，让技术员架好海事卫星电话，拿起话筒口述了第一条稿子。

　　强烈的大地震已经摧毁了这里的交通、通讯、电力等基础设施。

　　然后，我再次回到北川中学的救援现场。从当地的官员口中获悉，此次大地震，北川县遇难者人数可能在万人以上！这时我们才知道，北川中学离县城还有两公里。

　　于是，我开始向县城方向走去。没走出多远，路断了。地震已经把这一段路拧成了麻花，要么拱起四五米，要么下沉两三米。没有拱起下沉的地方，被从山上滚下来的一块巨石堵住了整个路面。

　　已经有战士进县城救人了，已经有人从旁边踩出一条便道。担架不够用，战士们用门板、长沙发代替担架，从县城方向不断抬着血肉模糊的伤员出来。在不时躲避运送伤员的队伍中，我慢慢走近县城。

　　理智告诉我这是一座县城，但现实告诉我这只是一座大废墟，是刚刚把成千上万人吞噬的的大废墟。顺着已经辨不出街道的路往里走，我看到曲山小学的教学楼塌了，农业银行的楼塌了，县政府大楼也塌了。一些小汽车莫明其妙地被挂在树上，但轮子不见了。

　　如果没有不时从身边跑过的救援者，这就是一座死亡之城：遇难者的遗体横七竖八，被困者的哀叫此起彼伏。

　　如果有谁让我用一句话描述我那一刻的感受，我只能说：我无法战胜内心深处深深的恐惧。

　　痛着北川人的痛，急着救援者的急

　　从5月13日开始，越来越多的救援人员冒着随时都会发生的余震开进北川。

　　成都军区驻蓉联勤某分部野战医疗小分队是到达北川灾区的第一支正规医疗队。他们13日中午一到灾区就在北川中学坍塌的教学楼前搭起帐篷展开急救。

　　分部副部长张青告诉我，他们这个由52名医生和护士组成的小分队进驻灾区后连续工作近30个小时，已经救治伤员200多人。

　　陕西省消防总队100多名官兵也是较早开进北川的专业救援队伍。14日，在移动公司倒塌的大楼下面，他们通过生命探测仪发现一名被困妇女。坍塌的废墟里水泥板杂乱无章，他们采用了三种办法才确定被困者的位置。然而，救援行动比他们预想的要艰难。经过二十多个小时打孔掘进，他们终于看到了被困者。被困者的右腿被死死地卡在两块巨大的水泥板之间，在当时的条件下，要挪开这两块水泥板不可能。为了救出被困者，消防官兵迅速找来外科医生。为了抢救被困者的生命，外科医生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在狭小的空间里硬是给被困者做了截肢手术！

　　总装备部306医院院长邹德威少将对我说，在废墟里、在没有麻醉的条件下实施外科手术，对患者、对医生都是挑战。然而，在整个生命和一条胳膊一条腿之间，我们只能选择生命！讲这番话时，这名将军的眼里闪着泪光。

　　再后来，更多的救援队伍来了，大型起吊设备来了，更多的被困者被救出送往医院。

　　在北川的几天里，我在北川中学与县城之间来回奔波。看着救援人员火急火燎的样子，我不忍心打扰他们；看着医护人员奔忙的身影，我不忍心打扰他们；看着满身血污的伤者痛苦的表情，我也不忍心打扰他们。

　　就这样，在北川的日子里，我痛着北川人的痛，急着救援者的急。他们缺药我就大声疾呼灾区需要药，他们缺水我就大声疾呼灾区需要水。

　　重建之路漫长又漫长

　　18日以后，经过专业队伍地毯式的搜救，北川的废墟下，生命迹象越来越弱。

　　20日，位于北川县城上方因地震形成的堰塞湖水位急剧上升，溃坝的威胁日益严重。加上出于防疫的需要，北川县城采取了“封城”措施。而早在此之前的几天里，北川城乡的幸存者已被转移，集中安置到绵阳市的大型活动场所内。

　　当我离开北川时，忍不住回眸凝望：北川，还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