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时报:也就是说,这种转折不是在某一时点上完成的?
胡舒立:对,不是在一刹那间戏剧般地完成。
中国经济时报:那么,你在《工人日报》和《中华工商时报》以及国外进修的经历,为日后创办《财经》杂志做了哪些积累?
胡舒立:在《工人日报》主要是做日报,还有严谨性锻炼;后来的《中华工商时报》,是一个市场化的媒体,对创造性有很高要求。在报纸工作时,我的职业经验比较全面,在编辑部工作过,也当过驻站记者;做过国内新闻也做过国际新闻;做过政治报道也做过经济报道,跨度比较大。另外,《工人日报》的综合性媒体特征和《中华工商时报》专业型媒体的特征差别也比较大。我的媒体经验不是很专,但应该说是比较全。
“在一个好媒体当一辈子记者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中国经济时报:对你来说,现在这种严格的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做新闻的过程是享受还是苦痛?
胡舒立:《财经》是比较辛苦了,比以前的工作量是要大一些,我也已经习惯了。因为原先总是有借口:我即使写成这个样子也不一定能登啊,或者你没有条件写,比如说,想去采访却不能去。但是,当你把一切条件都创造出来以后,你就发现,想把稿子写得更好,心里原有的那个标准也提升了。这种辛苦,当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中国经济时报:你一天要工作多久?
胡舒立:看前期还是后期。一般都在十几个小时。
中国经济时报:从1999年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设立《财经》奖学金,到与徐泓教授合作创办北大财经新闻研究中心、与英国《金融时报》共同开发财经新闻国际培训项目,最近几年,你对财经记者的教育培训倾注了许多心血,最初的动议、设想是什么?
胡舒立:就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嘛,为新闻业整体做些事。做了一家媒体,有一点富余精力也不可能再做另一家媒体,就搞一点培训。
中国经济时报:在国外媒体,记者在职教育的情形怎么样?
胡舒立:西方新闻界特别重视记者在职教育。工作一段时间后,参加一次短中期的培训,再上一个台阶。我们当时办《财经》杂志奖学金班,就是受了这种启发。
中国经济时报:《财经》杂志有没有记者的教育培训计划?
胡舒立:《财经》的记者培训是很有计划的。前年开始,我们每年都安排国内或国外培训。今年,仅仅去国外接受四周以上、一年以内的短中长期培训的编辑、记者共有6个人,还不包括在国内在职读学位、上培训班的。对年轻人来讲,成长机会和空间是第一位的。
中国经济时报:你不怕记者经过培训后会跳槽?
胡舒立:我们明显地发现,员工经过培训以后,就更愿意留在《财经》了,这是一个正循环。《财经》是新闻专业主义的实践基地,他们经过学习,更容易认识到实践基地的宝贵。在一个好媒体当一辈子记者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学得多了,见得多了,这个道理就更清楚了。
胡舒立谈起话来反应机敏,语速极快,爽朗的京腔抑扬顿挫。坐在暗红色的沙发里,她不时前后移动身躯,以便在一个小时的采访时间里寻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透过浅茶色镜片,她的双眼闪动着机警和睿智,也透出和蔼友善。
采访很不容易。对所有涉及坎坷经历和家世背景的问题,她都一再固执地以自己特有的强势语言改变了指向,轻描淡写间,省略了为众人乐道的传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啊,下一个问题。”
“胡舒立是什么样的人?”对这一问题,不同的人拿出的答案恐怕会千奇百怪。一小时的采访和此前的片段接触不可能让我读懂她的传奇,但她率性的答问多少仍有助于我们理解她的作为。
比如,她的勤奋刻苦和坚忍不拔。外界有许多关于《财经》获得新闻线索和独家采访权优势的传闻。一般认为,是胡舒立早年间建立并逐步加深的与上层人物的“铁杆交情”。
“重要新闻线索都是舒立一点点采访和积累出来的,”杨大明告诉《中国经济时报》。杨大明是胡舒立的大学同班同学,两人是自《中华工商时报》至创办《财经》十几年的同事,今年10月8日,刚辞去《财经时报》总编辑一职,重回《财经》的杨大明现为该杂志联席主编。
“天道酬勤,”杨大明说,“一次两次三次许多次高质量的采访写作后,许多人逐渐成为重要的新闻资源,这些人脉关系在《财经》内部进一步整合后又做到了资源共享。”
至今,杨大明还清楚记得在《中华工商时报》1994年1月2日改日报的第一期版面上,胡舒立发表的占1/3版篇幅的评论——“改革没有浪漫曲”。杨说:“这篇文章社会影响非常大,也成为她在中国财经新闻界产生重大影响力的标志。后来才知道,她写这篇文章用了整整半年,也恰恰是那段时间,她开始对中国经济学界有了比较系统的了解。”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年是场冒险,回顾我们的访问,胡舒立虽然不愿谈得太多,但平实的话语中,仍不能完全掩饰同龄人身上罕见的果敢与坚毅。
再如,新闻的专业主义(professionalism)和职业精神。什么是新闻的专业主义?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新闻系主任展江看来,新闻专业主义是西方新闻学中的重要概念,核心是新闻报道的客观性(objectivity),相信可以从非党派、非团体的立场客观地报道新闻事实,目标是服务于全体公众,而不是某一利益团体,在具有商业和政治双重性质的机构中,强调自己是公共利益的保卫者,以此获得公众信任。
展江分析,新闻专业主义有两个主要特征——中立的把关人和客观的反映者。“也就是说,在商业社会环境中,媒体可以是独立于政府、独立于市场的,用专业的价值观和力量加强新闻工作者对自我职业形象(追求真理、服务社会)的心理需求,将专业的规定内化为自我约束,成为新闻工作者恪守的最主要的新闻职业规范。”
“这是舒立非常突出的理念,”展江对《中国经济时报》说,“她是新闻专业主义的领悟者和实践者,不是阐发者,新闻专业主义不仅使她渐趋理性,也为《财经》赢得威望。”
又如,对《财经》的关注范围。“最重要的是《财经》本身的定位,实际上,自1994年至今这10年,她基本以财经新闻为主要关注领域,但又不拘泥于此,而是更加关注经济社会发展中不容回避的重大问题,如法制建设、体制改革、舆论监督等,像03年的SARS报道做起来就很得心应手。”杨大明说。
这就是胡舒立。自诩“在一个好媒体当一辈子记者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每期杂志出刊前,要开两次编前会,最后两天和所有相关记者编辑通宵达旦等待杂志发排;重要文章都一字一句推敲修改,无数个夜与晨的交替,都是一边改稿一边看着东方的窗子慢慢变白变亮;亲自撰写《财经》的每一篇社评,以“财经观察”专栏引人关注;每次拿到新出版的杂志时欣喜之情均溢于言表,对漂亮的美术设计惊叹不已;性情率真不懂掩饰,也留意倾听大家的声音和想法;看似果敢的决策前一定经过广泛征求意见的过程,看似粗枝大叶却细心到在同事生日、相邻媒体创刊纪念或节假日到来前请秘书准备蛋糕、花篮和冷餐会……
看着自己带过的年轻编辑记者的逐渐成熟,私底下,胡舒立曾悄悄对朋友说,“我最乐意的事就是写稿子。等终于有一天可以把《财经》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们,我就做《财经》的首席记者,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老子的话放在这里竟如此贴切。 上一页 [1] [2] [3] [4] |